在二十世紀的人類歷史，是一個非常讓人難過，非常失望的一百年。為什么呢？因為二十世紀剛開始的時候，大家都期盼這是一個人類進入新紀元的一個時代，科技進步了，文明進展了，世界應(yīng)該是越來越和平才對。但是人類史上也從沒見過像二十世紀這么密集的國家暴力跟大規(guī)模的戰(zhàn)爭跟殺戮。

　　到底我們怎么去看這些戰(zhàn)爭、這些苦難，這些災(zāi)難是怎么釀成的呢？人在里面又有什么樣的責任呢？

　　我今天想給大家介紹一本書，這本書在去年出來之后，就獲得很多的好評，還得到很多的好書獎。那么這本書，就是現(xiàn)在在美國加州圣瑪利學(xué)院英文系教書的旅美華人學(xué)者徐卉。他這本書叫《人以什么理由來記憶》，這其實是他的一本文集。那么這里面有很多文章，都是過去幾年陸陸續(xù)續(xù)在不同的媒體上面發(fā)表過的。

　　而在這些文章里面，有一個很重要的部分，就是他去介紹漢娜·阿倫特的思想。漢娜·阿倫特在最近一兩年來，在我們大陸的思想界跟出版界里面特別的受重視。大家覺得這位思想家，他有很多書，很多作品非常適合我們中國人來參考跟借之反省。同時也要注意漢娜·阿倫特在國際上面最近幾年也有一個復(fù)蘇的跡象，這幾十年前去世的一位學(xué)者，思想家，現(xiàn)在大家開始重新發(fā)掘他留給我們的遺產(chǎn)。

　　而在徐卉這本書里面，有一個東西，是最重要的，也是這幾年我們大家每一個人都會的一個概念，就是從漢娜·阿倫特那里借來的，這個概念什么呢？就是平庸的邪惡。而這個平庸的邪惡呢，在這本文集里面，有一篇文章講的非常清楚，這篇文章叫往事和爭議，《艾克曼在耶路撒冷》。

　　那么艾克曼是誰呢？艾克曼其實是納粹里面的一個軍官，當年就是他負責把猶太人移送到集中營，就整個運輸?shù)囊?guī)劃就是由他負責。可見他絕對是納粹屠殺猶太人這場浩劫里面一個很關(guān)鍵的一個角色，他的罪應(yīng)該是無比的重。

　　那么后來他把被以色列特工逮捕了，帶到耶路撒冷去審判的時候，漢娜·阿倫特就去當?shù)刈鳛橛浾叩纳矸萑ゲ稍L整件事，目擊整個審判過程。那么在這個審判過程里面，他提出一個說法，在當時有非常大的爭議，但現(xiàn)在看來是意義非凡的一個說法，他說什么呢？他說這個艾克曼，看他的樣子，他其實雖然犯了彌天大罪，可是他的動機，他犯這種罪的動機，卻是非常平常的服從命令和盡忠職守。

　　什么意思呢？就是說這個艾克曼，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么殺人對不對？他想的就是我要做一個好軍官，上級交代給我的任務(wù)，我就要好好的把它完成，所以阿倫特說，在他身上，看到的是什么？除了一心向上爬之外，艾克曼確實沒有任何動機，用從通俗的話來說，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
　　那么這番話引起爭論，就是大家覺得他干了那么邪惡的事情，讓幾百萬猶太人送命，怎么能夠說他只是一個平常人呢？正是在這里，阿倫特這個概念特別值得我們注意，就是說一個人，原來他不需要很邪惡的動機，他不需要非常嗜血，他不需要非常仇恨猶太人，他就能干得出這么滅絕人性的東西。為什么？就是因為他是一個很好的盡忠職守的員工，他很聽老板的話，上級叫他做什么，他就做什么。

　　那么在這個情況底下，我們就發(fā)現(xiàn)原來集權(quán)主義可怕的地方在哪里？阿倫特就說，把人異化成為沒有思想，沒有判斷的作惡工具。就是他麻痹了我們的思想能力，他讓我們覺得，我們不需要自己去為自己的行為負責，不需要考慮自己的動機，不需要思考太多的事情，只需要好好的聽話就行了。

　　那么除了阿倫特這個說法之外，有另外一個，當年60年代在美國很有名的一個社會科學(xué)家，做的一個實驗，那么徐賁在這本書里面也重點向我們介紹了，這個實驗叫做“權(quán)威服從實驗”，而它的主持人就是科學(xué)家米爾格倫。這個米爾格倫干了一個什么實驗?zāi)兀吭瓉碓?961年的時候，他做了這么一個東西，找了一幫學(xué)生，那么過來跟他們說，我們現(xiàn)在要做一個實驗，這個實驗是研究體罰對于學(xué)習(xí)行為的效果。然后他告訴這些參加的人，就是說，你們這里面，我會幫你們抽一些人出來，有些人當老師，有一些人當學(xué)生。

　　然后老師會發(fā)一張答案卷，學(xué)生就發(fā)一張問題卷。然后跟著就開始把他們分成墻的兩邊。

　　但其實他這是耍了一個小詭計，什么詭計？其實所有來參加這個實驗的人，都是在當老師的。但是他先騙他們，你們中間有一半人，跑到墻的隔壁當學(xué)生了。然后把他們分在一個一個小房間。

　　這個實驗的重點是什么呢？這個實驗是這樣的，就是說老師這邊，當老師的這邊，有一個按紐，連到墻的那一頭。那一頭有什么？有一個電壓裝置，去電那個學(xué)生。干嘛電那個學(xué)生呢？是這樣的，我這個老師在這兒問問題，看學(xué)生答的對不對。學(xué)生要是答錯了，答不好了，我就按一下電紐，罰他，電他一下。

　　然后這個電是可以不斷的上升的，它的最高電壓是450伏特。對受擊者，絕對有危險，有生命危險。那實驗之前，這個教授，米爾格倫就已經(jīng)告訴他們說，但是你電壓達到那個程度，隔壁那個學(xué)生就有生命危險。那個學(xué)生就是剛才跟我們一塊進來做實驗的，你別忘了。

　　好，其實在隔壁，墻隔壁的，并不是那些參加實驗的人，而是什么呢？而是這個研究所里頭的實驗人員假裝在那邊。他們怎么假裝呢？就是這邊一按電，那頭就會尖叫，啊，其實沒被電，他假裝被電。

　　然后你電的越狠，電壓越上升，他叫的就越慘。終于按到450伏特最高電壓的時候，那邊就會一陣子沉默，就是讓你覺得他好像死了一樣。

　　好，然后這個實驗開始了。這個實驗在做的時候，發(fā)生什么事兒呢？就發(fā)現(xiàn)呢，很多參與者一開始都出來說，哎呀，我想暫停這個實驗，我覺得隔壁不對勁了，隔壁慘叫了，甚至沒聲音了。結(jié)果呢，這個實驗室的教授就告訴他們保證，沒事兒，你們不用負擔任何責任，你們就繼續(xù)做。結(jié)果做下來之后，發(fā)現(xiàn)這些人越按越狠，有的甚至聽到隔壁尖叫的時候，他笑出來。

　　到底為什么呢？原來這實驗到了最后，才讓他們發(fā)現(xiàn)，整個事情是個騙局，他真正實驗的是什么？是一個人，他在這樣一個環(huán)境，被人命令他，你會按這個電紐，去刺激去體罰隔壁的人。你哪怕是一個非常正常的好學(xué)生，在這個時候都會變成一個殺人惡魔，不惜把隔壁的人電死，是因為你完全服從權(quán)威的指示，你完全服從權(quán)威的命令，而你自己沒有任何的思考了。